我跟旁边的大车司机聊天得知,前面两三公里就是库地村,再往前走八十公里才能到达下一个有旅店的村子——麻扎。
七点过,军队的车队陆续到达,它们一辆辆头尾相接停在路边的空地。先头部队早已搭好帐篷做上了饭。军人们穿着厚厚的冬季军装从车上跳下、列队集合。然后又纷纷拿上背包,安顿到帐篷里以后便出来排队领饭了。
我在一旁看着军车一辆辆下来,觉得看到了希望,旁边的司机们也隔一会儿就骚动起来打开发动机准备抢跑。有些人还极尽钻空之能事,把车一个劲儿地塞到尽量靠前的位置。
终于,军车的大队结束了,还没等士兵放行,后面一辆四轮就迫不及待地爬头上来冲到封路的最前面。一人爬头,一下子带出了一串跟着爬了上来。士兵赶紧示意他们靠边、倒退,表示封路还没解除。
车龙的骚动平息后又过了很久,既没有军车下来,也没有任何放行的征兆。我实在待不住了,走到前面跟一个团职干部聊天。我可怜地向他表示开四轮的堵到天黑也就是开夜路慢点而已,我这骑摩托可就受了大罪了——晚上这温度骑车翻达坂不得冻死啊?军官很客气,他说他也急,但是后面还有车队没有停靠完毕,最快还要半个小时。
我丧气地往回走,汽车司机们纷纷探出头问我得到了什么一手消息。我仰头看着天光,心里盘算着今晚到底能骑到哪儿住下……
八点时,有一辆部队的猛士往山上开了过去,那位客气的军官指着旁边跟我们一起等待的特警中巴车说:“你们怎么不走啊?跟着前面那车一起走吧!”一车特警面面相觑,心说:“你们不让走,我们哪儿敢走啊!”
然后军官看了看我,大手一挥:“你也跟上去走吧!”我立刻感激涕零,转身就跳上车、戴上盔、发动大驴跟了上去。
刚走没多远果然到了大车司机说的库地村,真是有不少部队的卡车排在路上准备找地方停靠。我钻出了大车的包围马上到了一个检查站,又是一通例行公事——刷身份证、刷脸、查边防证、登记。
折腾完后我再跨上车已经快八点半,我抬头一看,天还挺亮,要是这就在库地住下总觉得有点亏。我乐观地估计可以在一个半小时内到达麻扎,天黑视线不好要跑的路也就半个多小时左右。
但是从库地出发以后,好路很快被一截一截的沙石路面打断。速度总是提不起来,我心里不免有点着急。就在这时快时慢的交替之间,天很快黑了下来,盘山路变得更加难走。
在我一个U型弯接一个U型弯往上爬升时,危险也慢慢向我靠近……
在一段直道的尾部准备入弯时,我突然发现弯道里竟然全是厚厚的浮土!因为这条路灰尘大得早已让柏油路和土路成了一个颜色,我靠近了土路时才看出来路况的变化……
当时我速度已经降到40kph,但由于已经准备入弯,车身已经倾斜了下去。而厚厚的浮土下是被无数大车压得结结实实的石头路,所以当前轮一接触到浮土后就像压上了冰面一样立马侧滑了下去,没有给我一点救车的机会和时间,车尾也随着惯性甩了出去,整个车横躺在了坡面。
当我从漫天的灰尘中爬起来时,耳机里正好讽刺地唱到“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这首歌……
我来不及责备自己的愚蠢,赶紧打开手机的电筒查看情况。只见大驴两个轮子都离地横在坡上,负角度朝坡下躺着,整个车只有边箱、护杠和车把接地。我心里大喊“完了!完了!这黑灯瞎火的倒成这样,想扶起来可真得要了老命啊!”
我先试着扶了一下,让前后轮先着了地,但是一松手,车马上又翻过来朝坡下平躺过来。我这一试就知道带着尾箱和横包是肯定扶不起来的,于是立马动手把这俩足有35kg重的东西取下来。
横包里衣物居多,我正好拿它来做支撑物垫在护杠下面,让车倒的角度尽量小点,让前后轮能尽量沾地。
几次尝试后,横包已经垫到了尽头。于是我前后摇晃车借着惯性猛地往上抬车,脚下也不断使劲往上迈步,使劲支撑住车。但当我把车扶到七八十度的时候,脚底下就因为车身的重量压迫一直打滑顶不上去了。我保持这个姿势努了几把力,还是差那么一点点,车始终直立不起来!
我终于精疲力竭,把车又放了下来,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和银河,我无心欣赏,大口地喘着粗气。四周的山峰好像全都围了过来似的,弯腰低头看着我这个不自量力又粗心大意的笨蛋。其中有一个方向的山背后冒着白光,我知道那是还没升起的月亮……
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和气息,认识到自己不可能把车朝着坡上扶起来。解决方法只能是把车转半个圈,让车身顺着坡,从侧面把车扶起来……
正当我喘着气准备蓄力把车头转个方向时,山下不远处上来了一辆车。我顿时觉得有救了,至少不用费那么大劲了!
我打开手电筒向来车挥舞着,等车停下来后,从车上跳下四个身着迷彩服的解放军战士。我喘着粗气向他们请求帮助,战士们二话没说便围了上来出手相助。
大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一下子把车扶了起来,我顺势骑上去调了个头,让车头冲着坡上停下。我又赶忙向战士们道谢,他们则关切地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忙把行李绑上,我表示这些都能自己解决。为了不耽误他们行程,我让他们先开车走了,留下我自己在这漆黑的夜里继续完成后面的挑战。
把尾箱和横包装好后,我继续向前。没过几个弯就来到了4950米的麻扎达坂,我心想难怪刚才扶车那么喘呢……
下达坂的二十多公里路依旧满是浮土和碎石,我小心翼翼力保晚节不失来到了麻扎。要说麻扎是个村还真是高抬它了,这里一共也没几个房子,大部分还是板房,看上去就是个临时工地。
我看路边有个低矮的小房子里面好像有人吃饭,于是就骑过去问问。近了一看,原来刚才帮忙的解放军战士正在里面吃饭,老板娘出来招呼我,说这里能吃饭还能住店。
跟老板娘点了一碗面后,我悄悄给她一百块钱,交待她战士们的饭钱我一起结了。然后我高兴地跟战士们坐在了一起。跟他们一聊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驻扎在三十里营房的士兵,刚休完假回来,一起租了个皮卡回部队,没想到今天也被堵在了库地前面。我问他们准备住哪儿,他们说吃完饭就要赶回连队,晚上住着舒服点。他们还说要是我想走,可以跟着皮卡一起走,他们还能继续照应我。但这时已经十点半了,我也怕拖累战士们的行程,所以便决定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
战士们跟我有说有笑地吃完了饭,但当准备付账时得知我已经给了钱便立马变得严肃起来。他们纷纷表示这绝对不行,有违部队的纪律。其中一位战士掏出一百块要给老板娘,我则拦了下来,让他们不要计较这点小事。但我一个人拗不过四位战士,这一百块钱最后还是塞到了我的手里。这时我忽然又心生一计,故作勉强地收下了钱,他们也就跟司机上了车。
我走出小店,到车旁跟他们道别、道谢,也嘱咐司机师傅注意安全。挥手告别之际,我趁暗把钞票丢进了后排车窗。
看着皮卡开走,我得意地回到小店继续吃我的面条,心想这黑灯瞎火的他们肯定发现不了,估计等发现了都到连队了。但没过几分钟,正当我一边吃面一边跟老板娘闲聊时,一位战士从我身后丢下一张红票子,说了句:“哎,你这样可不行啊!”然后就转身跑了出去,我嘴里嚼着面条、手里拿着筷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夜里……
我坐在小店里真是哭笑不得,只好感叹我军真是军纪严明、作风优良啊!
接下来的住店呢,就真的是住店了——大车店。简单介绍一下吧: 一大间板房,八九个床位,开业至今可能都未更换的床上用品携带着之前数百位旅人的体味。一个床位50元,供电到12点(全村不通电,都是自己发电或者太阳能)。优点是板房中间烧着炉子,屋里还真是暖和。想看住宿环境的视频就到公众号里看吧。
选了个没人的床位后,我又出去好好把自己身上的灰拍了拍,但是拍了半天还是那么多灰。可见我摔车的那个地方浮土有多厚……
当我收拾车上行李准备拿到屋里时,月亮终于从远处的山头冒了出来,撒下一片冰凉的月光。我想到这里的地名麻扎正是坟墓的意思,于是赶紧收拾好行李拿到屋里,钻进了那“芳香四溢”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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