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嗅蔷薇的时间久了,花香翠滴让我变得柔弱、迷离,心中的猛虎此刻缩居于黑暗之中瑟瑟簌簌。我痛恨而唾弃自己的怯懦,但又无能为力,唯有久久不止的抱憾嗟叹……我渴望能唤醒黑暗中的那头猛虎,它冲出久困穴居,跃上山巅磐石虎啸奋威怒吼。蔷薇盛开在虎穴之畔,我心有猛虎又细嗅蔷薇。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回家的路要走101省道至霍林郭勒市,再从霍市走304国道经扎鲁特旗鲁北镇、新鲁高速、沈海高速回大连,全程1000多公里,归心已决路却格外的遥远。我恨不能昼夜兼程赶回家,此刻我像个娘炮一样只想赶紧跑回家躲在被窝里,躲避外面的风雨雷电。怯懦,被我表现的淋漓尽致。
实际上,天黑前我最多能赶到通辽市就已经很不错了。从巴音胡硕镇到鲁北镇的260公里依旧是一路烈日炙烤,但又多了一路上强劲横风的反复拉扯,手臂、肩膀还有腰部酸痛难耐。头盔焐得脑袋闷热无比,打开挡风面罩又被迎面的强风吹得睁不开眼,脸也被强烈的紫外线晒得火辣辣疼。骑行中我几乎处于一种灵魂与躯壳若离若即的状态,直到疼痛感不时的袭来。怯懦的那个我以过来人的口吻对我说:你看,回家的选择是正确的吧!我无奈但事实确实如此。
到扎鲁特旗境内一个叫拉卡拉的加油站时,体力几近耗尽。我有气无力地问加油员:鲁北镇怎么还不到啊?加油员鼓励:快了,再坚持跑30多公里就到了,鲁北有吃的有喝的还有住的。加油啊!我一咬牙,再次跨上摩托车发泄似的拧着油门,向着30公里外的鲁北镇飞驰,30公里前所未有的遥远!
鲁北镇是通辽市扎鲁特旗政府机关所在地,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且商业繁华,不喜欢热闹的我此时恰恰需要用繁华的物质来填补内心挫败的无助。宾馆和旅社大都临马路街道而建,门前就是步行道没有能单独存放摩托车的停车场地。围着几条街区我一圈又一圈的反复搜索,摩旅不仅要忍受日晒雨淋风吹,每天还要为找能安全停放摩托车的旅店奔波,这浪费了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接着还要装车、卸车、搬行李、爬楼梯……心里此刻对摩旅烦透了!
通顺商务酒店的房间幽静凉爽,房间的所有设施齐备且体贴,够得上两星级的标准,摩托车放在宾馆自有的地下停车库也很安全,138元的房价还包含早餐,除了价格有点小贵真是没的说。在西藏阿里地区这样条件的宾馆动辄就要好五六百块钱。我选了个背靠马路的房间,窗外是安静祥和的住宅小区花园,白色的纱质窗帘在微风下静静的轻拂,关掉空调房间里流通着凉爽的清风,整洁清静惬意,扔下装备行李匆匆洗个凉水澡我就摔到床上静静的安睡。下午五点多外面的烈日依旧炙烤,但它已经无可奈何我了,这里非常适合休整、疗伤,身上的和心里的。
走在鲁北镇的街上,除了当地蒙G开头的汽车牌照号,你丝毫感觉不到这里是内蒙古的扎鲁特旗,商铺陈列的货品和路人的着装举止完全和内地无差别。餐饮洗浴KTV之类的也是内地的装修风格,饭店的餐饮菜系内地有的这里也都有,牛羊肉也不仅限于蒙餐,在西乌旗和乌拉盖看不到的羊汤馆这里也有不少。这里的羊汤馆卖的羊汤是按股(锅)卖的,一个人肯定是喝不下一股的,好在老板父子看我摩旅远道而来很敬佩,破例卖了个半股给我。铜锅盛着的羊杂碎汤在酒精炉上边加热边喝,只一刻便大汗淋淋,鲜膻厚重羊肉味道真不是内地能比拟的。聊天中老板告诉我,店里的牛羊肉原材料都是自家牧场每天送来的新鲜货,根本不愁卖。我觉着他吹牛逼,呆了好半天店里只有我一个食客。鲁北镇的生活、饮食、交通等各个方面基本等同于内地。
经过一夜舒适放松的休整我缓过来了,吃过早饭把行李打好包后坐下来思前想后,我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但高温暴晒和横风又限制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我问自己,继续走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从麦加朝圣归来的驴不可能变成马,它还得干该干的活儿。我的另一半又说:准备了半年多时间,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受到一点挫折就轻言放弃,意志力太不坚定了。
上午十点钟的鲁北烈日当空,街上看不见几个行人,柏油路被烤得面一样一踩一个脚印。每个树荫下都拥挤着汽车和电动车,我站在它们中间有一段时间了,目光空洞的看着什么内容也没有的大街。我陷入南下回家还是一路向西的两难抉择,整整一天我什么也没干,除了站在街上发呆,就是坐房间里发呆,我不想用抛硬币的方法来决定我的抉择。
“1944年盟军发起了规模浩大的诺曼底登陆战,成功的在欧洲开辟了第二战场,但参战的盟军也遭受了重大的损失。几天后一支游骑兵小分队冒着枪林弹雨深入德军后方,他们奉命在战场中寻找一个叫瑞恩的伞兵,并把他安全带回家。因为瑞恩的三个哥哥在同一天阵亡,瑞恩的母亲不能再失去最后的这个儿子了。
伤亡惨重的小分队终于在一个只剩下几个伞兵还在坚守的桥头阵地找到了瑞恩。
但瑞恩不肯跟小分队离开,他要和战友们坚守阵地直到援军到来。小分队指挥官米勒上尉面临一个抉择,他问老战友麦克士官长怎么看?
麦克说:我的一半认为,瑞恩是对的,让他回家是没什么道理,他想留下,那我们回去就是了。可是我的另一半又想,如果我们留下来和瑞恩一起守住大桥,能大难不死,活着离开会怎么样?有一天我们回首往事会觉得,拯救大兵瑞恩是我们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完成的一件杰作。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将来问心无愧!”
——电影《拯救大兵瑞恩》 如果我一路向前,最后能平安归来会怎么样?有一天,当我回首往事会觉得,一路艰辛坎坷的万里摩旅,是我在人生一个阶段中完成的杰作。因为我不言放弃执着的去做了,将来我会问心无愧。至少在我的人生中,曾经意志坚定不惧挫折的为一个理想奋斗过,留有一段回忆足够了。去过麦加的驴还是驴,但它是一头游历大千世界,留有与众不同回忆的驴子。 一路向西、再向西,头盔两畔风在呼啸掠过,铁骑引擎轰鸣飞驰电掣,车轮卷起尘埃在空中飘荡,未落定,那道闪电已刺破阻力,消失在太阳落山的地方。
我再一次路过巴林右旗,也就是说,我这几天是绕着乌拉盖草原兜了个大圈子然后又一路西进。
进入克什克腾旗境内地貌变成了起伏的山地,这里很接近浑善达克沙漠的边缘了。宇宙地镇就在这时出现在我眼前,我抬头看了看天,期待会有块我搬得动的陨石恰好落在前方,除了来自宇宙的空气这里没有任何和宇宙发生关联的迹象,很匪夷所思很任性的名字。中午到了温水塘镇,这里的高楼林立有很多的售楼处,酒店不仅多而且级别也很高,传说康熙皇帝在亲征噶尔丹的乌兰布统大胜后曾到这里洗了个温泉澡,这里的温泉由此得名。
当一碗清汤寡水看不见几小片羊肉的汤摆在我面前时,我怒问老板:老板,我要的是羊肉汤,特么羊肉呢?老板蛋然回答:厨师叫羊肉,他做的汤,所以特么叫羊肉汤。眼见一大碗汤水无法果腹,又要了个羊肉炒粉,满满的一大盘子黏糊糊的碎粉条,我猜再问老板他一定还会说厨师特么叫羊肉。克什克腾旗在蒙语里是亲兵卫队的意思,但凡亲兵都是马刀飞快的高手,乌兰布统、温水塘镇的马刀手们是亲兵卫队的后裔。
克旗加油站都是锈迹斑斑的破油桶,里面除了锈迹还有大量的灰尘,我请加油员给换个干净点油桶,加油小哥撇着嘴不说话那态度是爱加不加。我一赌气跑到前面的海油加油站结果这里是加天然气的。我靠着飞致的大油箱坚持到了经棚,也就是克旗行政区所在地。
浑善达克沙漠边缘的镶白旗境内,在黄昏时分突然乌云翻滚,从西边席卷来一股怒号的狂风,浮落在荒漠上的尘埃被掀起一团团旋转着的黄雾,散落在公路边的废弃塑料袋在半空中群纷乱飘,有些被晾晒的野菜也混入其中。
位于内蒙古105大通道的明安图服务区在无垠的荒漠中低矮渺小,它用蜷缩的姿态在大漠中生存,此刻它更像只紧紧抓住草根的昆虫,随时应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它其实是个不能再小的驿站,一排十来间的房子又分出了住宿和饭馆。外表略显陈旧的房子里却出奇的干净整洁,白色的粉刷墙上看不见黄色灰垢,一排铸铁暖气不落灰尘,理石地面竟能光可鉴人。走廊里没有任何异味会从瓷砖洁白的公用卫生间里传出,简单的洗手盆上面还装着一面明亮通透的镜子。三人间的简易屋子里同样整洁,被褥枕头没有惯常大车店那种一股子油腻腻的味儿。
五十多岁的富老板身材高大衣着整洁,他走路不紧不慢显得悠闲、沉稳。人走过去后,会有一股淡淡的恰到好处的香水味停滞一下,接着又跟着他离开。嗅觉稍迟钝一下再回忆那是什么香水时已无从想起。这个驿站还有两个打酱油的,一个肤色白皙富态很少说话的中老年妇女,和一个面色黧黑略带冷漠的蒙西口音的大汉。
暴风席卷而来时,富老板正在收拾残局,晾晒的野菜、蘑菇一片凌乱在地上,空中正飘着的可能太高了够不到,不然他会从屋后菜园里搬来梯子爬上去捡。他要么是太专注了,要么早已世路已惯,竟没有回头看身后由远至近传来的引擎声。
天色越如锅底风刮得愈急,铁骑烦躁不安的低声咆哮,尘土满身的我看上去很疲惫,安抚铁骑安静下来,用沙哑干涩的嗓音问他:请问从这到商都还有没有客栈了?富老板用生意人的精明回答:“到商都还有150多公里,这个天气大雨说下就下,再有一个小时天就黑了。沿途都是些小牧村,只能住到牧民家里了。”我犹豫了下抬头看看风暴中铁青色的天,像是为了证实富老板的话。我问富老板:住你这里多少钱?“一百块”富老板不假思索的报价。“这么贵!能便宜点吗?”我心里一愣,就这么个破地方哪里值100块,不是遇到了风暴,请我来住都不会来。只是这个天气赶路着实忌惮,我想最后试试。富老板老江湖了,他反问:“你在这里吃饭吗?”我似乎看出些名堂,说可以在这里吃。言外之意就是房价如果合理,连吃带住都在这里了。富老板带我到了那个三人间说:“这个房间给你60块,今晚我也不安排别人住进来了,你赶紧收拾下去吃饭吧。” 吃饭时外面狂风猎猎地动山摇,今晚的暴风雨一定很猛烈,我赶紧出去给车套上了车衣用绳子捆绑牢固。 房间里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竟睡着了,感觉睡得很沉,做了许多不着边际的碎梦片段,很长很长的碎片串接在一起如同一部纪录片那么久。天可能是大亮了吧,有道强烈的光线射在脸上,我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摆了三张床的屋子瞬间一愣,这是哪里?明明我是在家里的床上呀!又一瞬间我恢复了意识,但又很惊讶,因为窗外的夕阳格外的火红炽亮。看表判断我只睡了20多分钟但好像长的像一夜,锅底般铁青的天色就在这20多分钟的时间里完成了由阴到晴的一个大转折,我走到外面也没看见下过雨的迹象,狂风挟着那片乌云已经离开了,夕阳强烈的光芒偶尔会钻出云层。105国道上看不到一辆汽车驶过,中石油加油站静静的戳在哪里没有一个人在走动,百米开外的收费站也看不见半个人毛儿,整个明安图驿站除了风和我是在动的,其它的都是静止的。
我半倚在床头看着内蒙古地图,地图上两地的距离还没一节手指长,可是实际跑起来却是整整一天马不停蹄的在赶路,看得无趣。眼光又落到茶几摆着的四个玻璃杯上,陷入了无限的遐想,突然我有点疑惑,天放晴后我好像就没看见有人走动,人都哪儿去了?
再次走出房间天已经黑透了,荒漠和国道完全被掩埋在漆黑的夜幕里,客栈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被茫茫戈壁的黑暗席卷得飘摇不定。整个客栈算上我有三拨客人,但所有的窗没有一点灯光,我屏息站在几个房门外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寂静无声的走廊被昏暗的灯光衬托得有些异样。
黑夜中的明安图客栈令我难以忘怀,它在我精疲力竭恐惧黑暗降临的时候,及时向我伸出了温暖的手接纳我。又以它飘摇浮沉于草原大漠中的冷静和渺小,震慑了心灵。
早上我给行李装车时,富老板戴着一副黑墨镜,手里拎着短锹和从荒漠上挖来的野菜,不紧不慢远远走了过来和我打招呼。东面升起的太阳把他一个侧面镀成了金黄色,一身浅色的衣裤沾着清晨的天精地灵的仙气。装逼,不是任何人都能装得来的!他放下野菜其实就是些用来泡水喝的蒲公英,又回走廊取出昨天曾凌乱一地的蘑菇晾在门前。我抬头望了望天,希望一股妖风把这些蘑菇再给刮到半空中,然后看着他从后菜园搬来梯子爬上去捡蘑菇的狼狈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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