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hocycle 发表于 2016-8-5 17:07

【长篇连载】《Echo的摩托日记之川藏318》第一季 (完)

2013年10月2日    一个伟大的登山者,他登的第一座山一定是屋后那一座。    几年下来,狗剩把北京郊区的骑行线路跑遍了,他知道郊区每一条小路的名字,不嫌弃它们路窄无名,每个不下雨的周末混杂在一群哈雷与R9中间在山道压弯。不戴护具的哈雷车手,头巾比头盔重要,不戴护具的R9车手,经他改装的排气筒响彻云宵。    可是,这些炸街与耍酷的人,当他们停下车对着大地时,模样是深情的。    当把跑山的轮胎骑入河北境内时,一个更远的想法产生了,河北也是跑,西藏也是跑,骑行川藏318线的想法便有了。我没有摩托车驾照,我要搭狗剩的“狗四”去西藏。    人未动,车就托运到了四川。    就在上半年,铁道部改制了,中铁快运的“黄牛”却没有因为改制而离去。他们守望在“寄件部”外头,与顾客攀谈,拿捏着交易的价格,遇到难以敲定的买卖,他们会把顾客拉到工作人员面前,以此与官方定价做对比,更重要的是,他这么做证明了自己“合法黄牛”的身份。为了一桩桩买卖,他们在领导跟前卖了不少笑脸,   第二天他必须忘记自己笑起来的样子,这样才能继续笑出来。    就在去年,钓鱼岛广受关注,平常老百姓因为这个岛屿加深了家国概念。在我去往成都的火车上,对铺的小男孩鬼头鬼脑,豁着一口牙,在各个铺位间游走四方,他的这种游手好闲使他时不时兜回来满口食物。当他趴在爸爸怀里耍赖时,这时候他裤子上的几个大字像真理那般出现了,第一个字印在他屁股的位置,第二字在大腿,一直排到小腿,上头写着:钓鱼岛是中国的!人民用这样的方式参与着家国大事,而政治也用日常的方式渗透进人们的生活。    成都的中铁快运“寄件部”有着同北京相同的场景,入口处挤满了一排烔烔有神的眼睛,有的人还在脖子上挂上一块证件,扑朔迷离。而与它几十米远的“取件部”冷冷清清,是全然相反的光景,工作人员因为少有外界打扰,脸上的神情是自给自足。    坐完火车长途的“狗四”浑身没有一丁点儿汽油,狗剩推着“狗四”走,一边向沿途商贩商量买汽油的事情,一边往加油站方向走。没有料到,这些小门市的店主通通摇头摆手,用20元/升的价格从他们摩托车里抽些汽油他们不愿意,仿佛这是一个惊天大陷阱,甚至还没有听明白来意,脑袋就开始机械地摇起来。我想他们是太累了,常年摇头摆手摇累了,摇头成了最保本的动作。    马路边有五辆摩的在等生意,把车推过去试试,这次胜算比较大。第一台摩的正在嚼槟榔,嚼槟榔的人与嚼口香糖的人总给人一种不愁吃穿的印象,他停止咀嚼动作,听明白意思后继续咀嚼起来,最后摇了摇头。接着,也许是从众效应,也许是被嚼槟榔的气场左右,其他摩的要么摇头要么不说话,几乎认定这是一桩费力的买卖。嚼槟榔的摩的指了指远一点的第四台摩的,介绍我们去找他。这第四台摩的是一个老实人,他算了算价格,一升汽油能赚十多块钱,相当于拉一趟短途的利润,买卖人没道理不做送上门的生意,再看看其他摩的,始终在观望,同行们的态度使他满脸狐疑。这个老实人并不自信,有其他摩的在他没办法自信,他重新计算了一遍价格,从油箱里放出来两瓶汽油。狗剩飞快地将油钱塞给他,他终于明白这是虚惊一场。那些持观望态度的摩的眼看着交易结束,不由得多看了第四台摩的几眼,因为他赢了。    湖南人与四川人因为谁更能吃辣而意见不统一,在我看来,这两个地方都不够辣,我心目中的辣椒在云、贵两省,尤其是他们的少数名族地区。四川人把川菜馆开到了全国各地,进餐馆点一份川菜,熟悉的味道,吃出了上班的感觉。    初次进藏的人免不了紧张,出发前备好了红景天,到了成都经过医药房时忍不住拐进去逛了逛,穿着花绿马甲的吸氧设备,无声地发出着威胁:不买会死。大设备不好携带,可以买迷你版的……我很苦恼,氧气袋跟带可乐一样方便。最后清醒过来,买了实用的感冒药,户外界哪有顶着氧气袋进藏的。    买了感冒药就去了宽窄巷子,对景点没有印象,倒是见到了掏耳朵的手艺人,他们拿着长达20厘米的掏耳工具聚精会神地对准顾客的耳朵,初看会担心这种掏耳技艺的安全性;再看看顾客的表情,很想知道他为什么那样舒服。这种以掏耳朵为职业的手艺人称为“舒耳郎”。“舒耳郎”成为了成都的一种文化符号,成为了宽窄巷子的一处景点,人们围过来看着接受掏耳服务的人做出酥酥麻麻的表情,跃跃欲试,又难为情。    另外一种匠人就是糖画手艺人了,用熬制的稀糖在石板上画出图案,粘上竹签变成一颗糖,图案多以传统生肖为主。这使我想起小时候进城才能吃到的云状棉花糖,吃的不是味道,而是一种体面。我对着石板,在一排糖画间做选择,同样的价格,图案大小不一;有的图形大,却是空架子,没有多少稀糖;有的图形小,但是稀糖厚重。时间过得很快,站了有一会儿功夫了,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匠人,看出来我是在装作选图案的样子比大小吗?老匠人突然抬头说话,从你看第二遍起我就知道……    我选了一个看来很大的“龙”,5块钱很费力才算吃完。糖画在湿热的天气不易保存,为了适应环境,一代代匠人革新技艺,使糖画出现在一年四季。    晚上在火车站的军区招待所休整,这个招待所名字大气,实为民营。当家的是一对既像姐妹又像妯娌的女人。    走进去,招待所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陈旧。

GDQS阿光 发表于 2016-8-6 06:44

文章写得这么好,尤其细微的心理描写,怎么就不见后文呢

GDQS阿光 发表于 2016-8-6 06:45

强烈要求继续

Echocycle 发表于 2016-8-6 08:42

GDQS阿光 发表于 2016-8-6 14:45
强烈要求继续

嘎嘎嘎,这位阿光同学刻苦认真。明日更新。

莱蒙托夫 发表于 2016-8-6 11:44

祝福楼主小哥,纵横天下

Echocycle 发表于 2016-8-7 01:50

莱蒙托夫 发表于 2016-8-6 19:44
祝福楼主小哥,纵横天下

好滴好滴,摩旅不分小哥小姐。

Echocycle 发表于 2016-8-9 05:54

2013年10月3日因为恐惧,人们三五成群。军区招待所雇了专人在火车站揽客,揽客的大婶慈眉善目,当我们怀着战友情谊尾随她来到招待所时,却发现当家的是敌人模样。一拨拨游客被带进招待所。突然下了小雨,窗户下的人像挨了鞭子般跑了起来,远一点,马路上的人在跑,再远一点,马路那边的人也在跑。大家急于消失在天空下,轮椅里的人被推得前仰后合。狗剩在楼下擦车,地上洒了一摊水渍,旁边一辆电动自行车正在充电。一个当家女人走过去叫他别在那儿弄车,平常那里是领导车子充电的地方。这个女人长得标致,她口中的领导此时并不在场,她没有取悦谁,她在取悦她自己,这个领导同她有着亲密关系。狗剩问她:多大的领导?!这句话刺中了女人的自尊,她有话要说,恰巧新一拔游客来了,她转身去照顾生意。如果事情到这里结束了,我想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成都女人麻利的样子,以及对于成都女人的偏见。我拿着抹布在水池旁等着,另一个当家女人正在洗菜叶,刚刚那一场战争我与她都未参战,我们仍然有成为朋友的可能。我问水池能洗抹布吗?她不说话,将菜心淘完第二遍后,她端起盆子,顺手将水龙头上的一个阀门抽走。没有阀门的水龙头无能为力地对着下面的水池……刚才她一直在现场,而且连株了我。为了表示抗议,我爬上楼,从客房里接了满满一盆水;为表示连株的决心,她在楼梯口等着我,稳稳地从我手里端走了这盆水。还当什么好人,我骂起她来。这两个女人实在太像,大概不是妯娌。另一个女人此时拉住一个游客评礼,在我们身边最多不过沉默的大多数,事不关己,不露锋芒。今天是个例外,这个干部模样的人像是忍受了一路的不美好,他不喜欢这里。在一座城市标签化的过程中,女人起着直观的作用。从成都出发后,一路沉默,虽然胜利,却失去了心情……一个人唯唯诺诺,一辈子不用跟人红脸,为了不红脸付出如此代价……我们都还不习惯把吵架当做正常的社交现象,也不习惯与人决裂时随之而来的孤独感。成都郊外的天剑摩托城,因为国庆假期而空城。摩托车在里头兜了一圈,出来一个留守人员,他告诉我们马路对面有修理铺。修理铺立在不着人迹的马路边,周围没有房子,车辆驶过扬起一笼笼灰尘,使它看上去愈加昏昏沉沉,犹如来自旷古洪荒之地,带着原始神秘,使人禁不住卷起帘子探寻一丝生息。站在摩托城看修理铺,中间的路变成了一条了解这个世界的新路,穿过去,于是完成了一次有起点也有终点的摩托之旅。修理铺里是一对夫妻,男人在给一辆人力三轮车换轮胎,妇人在角落里做中饭,一堆小零件像硬币那样躺了一地,拥挤而不越界,每个零件都有自己的位子。这些螺钉螺帽弹簧芯片是从来来往往不认识的车身上换下来的,从第一天的第一颗到现在的好几百颗。有的车来了,合上其中一颗带走了,合不上的被拿起又放下,直到泥巴地面上印出它的模样,直到裹着它的黑黑的机油被磨得亮白。
狗剩换了两瓶机油,问好价格,自己挑自己灌,修理铺的这个男人长时间埋头换轮胎,不知是沉浸在酣畅的劳动中还是在技术的喜悦里。
角落里,中饭上桌了,男人起身走到水缸边,往手心倒了倒洗衣粉,戳起手来,妇人走过去从水缸舀起一瓢水帮他冲洗起来;男人擦干手,妇人盛好米饭…用不着说一句话。这些生活场景,他们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早已非心非物,浑然一体。
爱情对于他们而言就像煎饼配大葱,是注定好的!对于其它可能,他们既不多看也不多想,生活本身就占据了全部精力,一天只够修几辆车,做两顿饭,抽一袋烟,说几句话…越平凡的人,爱情越是固若金汤,因为他们没有杂念。
换好机油奔318国道,我恢复了上路的心情。不过路人并不知道这条国道,身在川藏公路起点,川藏公路却离他们的生活十万八千里。
问他们雅安怎么走,回答道左拐看到一个大亭子右拐再直走…这种指路法对我而言亲切又实用,屁股往北边挪挪,是典型的北方说法。
等直走一段距离,成雅高速出现了,索性将错就错,上高速吧!入口处围了一堆警察,像是等着下午开工,我们主动凑过去告诉对方我们要上高速,警察同志说:是吗,北京能上?那你们去吧,注意安全!这些不用整日面对违法分子的交通警察面庞温柔,但显然交通法规不是其核心竞争力,他肯定是在其它方面干得好。得到许可后,车开得有劲,喇叭更响了!高速路上车并不多,一辆交警巡逻车跟上来,他的同事从窗户里伸出一只手指着护栏,我们因此并入应急车道。多希望交警同志做一个标准手势啊,书上的手势随便来一个,好歹让我复习复习。
一辆中巴车跟上来与我们并排走,没走几步开始鸣笛。细看之下,中巴车后座窗户上伸着一个圆脑袋、一双挥舞的手还有一排大白牙…这小子太热情了,这种热情使我不由得想要认真地过好我的一生。
川藏公路的鼓舞从这里开始了。
下高速进到雅安,从牛背山归来的摩友停在我们前边等着,问要去哪里,告知我们走反了方向。摩友相见,惺惺相惜,由于各有长路要赶,因而也只是匆忙踩下刹车,再匆忙离去。国庆道路拥堵,他建议每天早出发,摩托车虽然堵不住,但跑起来不顺利。G318的天空并没有格外蓝,就路况来说,跟我家乡的G319差不多,是十分常见的国道。不同的是,这里的植被更稀疏,地貌更旷无,加上时不时出现的驴友、车友,一种基调就有了。
到达天全县城时,城里有了几盏灯,天色不早不晚,可以留下来休整,也可以继续往前走。找了几家店铺,全是商业住宿,于是决定继续往前。
在路边报刊亭买两瓶水,替妈妈守着买卖的小男孩问我要不要再来一袋干脆方便面,以及泡泡糖之类也挺不错…他把心目中最好的东西推荐给我,他奇怪为什么人们宁愿买报纸也不多来几粒糖。
川藏线的夜路隐患重重,一辆大卡与SUV相撞,堵车四公里。等待的人群预感到这是一场漫长的等待,纷纷做出适应环境的努力,有的人掏出香烟倚在车门消磨时间;有的人掏出棋牌架上桌子,营造出一种喧闹;有的人掏出瓜子花生八宝粥,打几个嗝趴上一阵;还有的人走下车跟左右攀谈,从路况一直聊到工作爱好;什么也不做的人急得直跺脚…人生百态。
越往后,消息越闭塞,被困的人群夹道而立,频频拦下摩托车询问堵车原因,没拦住的跟在摩托后头跑,狗四时速降成5公里巡航,一边骑一边喊,前方有车祸,马上处理好!不明不白地堵了这么久,他们太想知道前方的消息,而我们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大家看到了通车的希望,高兴得祝福我们一路顺风。在沉默中又走过了一个小时,漆黑的国道,不声不响,路上依然不见车。遥看前方那一点星光,车轮在一块牌子前停下,上书:新沟第一家。

yi湘江水 发表于 2016-8-10 01:07

继续啊

8T185 发表于 2016-8-10 03:17

写的那是相当的精彩。坐等下文。

我也有过 发表于 2016-8-10 03:43

{:1_87:}

wjh345 发表于 2016-8-10 07:54

Echocycle 发表于 2016-8-9 13:54
2013年10月3日因为恐惧,人们三五成群。军区招待所雇了专人在火车站揽客,揽客的大婶慈眉善目,当我们怀着 ...

狗四疯跑在318上,她主人的思想却让我们沉思......

Echocycle 发表于 2016-8-11 04:33

2013年10月4日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年纪相仿的人,我问到新沟了吗?她说这里就是新沟。在秋天的夜晚到达停靠的码头,这种夜船泊岸的感觉给我极大的幸福感。
床位早已住满人,但凡有些名气的驴友接待站在户外黄金季节一片扬眉吐气。她打了一个电话,便有人拿着手电筒来接我们,她叔叔家在路的尽头经营接待站,那里能住宿。到了地方,店家父子俩帮忙把车推到室内,我看了看店门口的牌子——久久旅游接待站,一栋二层老楼,一个水泥坪,水泥坪往外跨一步就是318国道。
走上楼听到的雨水的声音,那是屋后的青衣江支流在流淌。十五块钱一个床位,墙壁上驴友留下的涂鸦能往前追溯四五年,这些捣蛋的人,居然将破坏升华为了一种文化。房间里除了床以外只有一张长桌,开灯需要拉长长的绳子,卫生间在屋外江水声震天响的地方,但这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户外接待站,在这里大家都一样,没有人用费解的眼神看你,这就是味道。
回想着长长的堵车队伍,我沉浸在送信使者的豪情里,意犹未尽…走到阳台瞅瞅,楼下马路看不到从事故方向开来的车辆,堵车仍在继续。我的心里生出丝丝内疚,他们还好吗?算了…毕竟送去的消息曾经带给他们振奋。
我走到屋后的卫生间,江水撞击着我的心房砰砰作响,仿佛马上就会追上来。
半夜偶然清醒,江水还在耳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突然我明白过来,我终于来了。
世说318连着布达拉,历来灿若星河的行者,用他们的车轮脚步,用他们的胸脯额头丈量出川藏两千里,从千里蛮荒之时到有第一只脚踏入这里,从阳光普照到冰雪封山,从父亲还不是父亲,到父亲带着儿子重走这里…人啊人,你的倔强未曾中断!
早上,太阳从云层里浸出光芒,出发早的人把我们远远甩在后头,几乎每公里都能看到徒步、骑行的人群。搭车的人竖着大拇指等在路边,登山包立在一旁,若等够了就背起包边走边回头,有车开过来再迎面竖起大拇指…去年我也动过搭车旅行的心思,常常揣摩那些开车之人的心思,拦车手势很重要!幅度越大、越有暴发力的动作,信号越明显,所表现出的搭车需求就越强烈,因而给司机的刺激就越有效。我搭车是因为自己不够坚强,我搭车是因为太在意外来的眼光…当时搭车旅行的决心是郑重的,我为自己在户外网站约好女伴同行,最终女伴退出,她有她不能成行的缘由,而她的放弃也成了我放弃的理由,相对于未知的前途,放弃总是更容易。
徒步进藏的人走得非常慢,简直慢得有点自暴自弃。他们埋头走路,因为不搭车,从不回头看,这使得他们的背影看起来像苦行僧。
徒步的人没有伙伴,节奏不一的人不能一块走,落在后头的人追不上,甩下自己的自己没法赶,赶上了是因为搭了车,搭了车的队友不能要,自己搭了车的不能说…徒步的人很孤独。
狗剩跟每一个相遇的摩友鸣笛致意,最后连路过的土著也不放过。打招呼的样子很有派头,看不到表情的摩友岿然不动,但见伸出手臂竖起拇指,一声长笛穿山越岭,他在说:我是单手哟…每当相遇摩托车队,鸣响的喇叭便在空中串联出长长的音符。
一直就这样,掠过小溪,走过人家,穿过4000米的二郎山隧道。
摩托驶出二郎山隧道的那一刻,天地豁然开阔,群山氤氲,山崖颤颤,于云海中遥见雪山一角,一个高原世界出现了。
摩托在傍山公路停下来,我凭栏眺望对面的山体,云海自由漂泊,正朝我的脚边浮过来,左边摘一朵,右边摘一朵,在一场静谧中,时间停止了,往永恒走去……过了二郎山隧道,川藏线的一切就有了!还在等什么呢,赶紧驰骋山水之间吧!狗四咆哮两声,拖着长音刺进前方的时空中。   
折多山是川藏路上第一座四千米雪山,这是一个关口,进藏人群中产生高原反应者将在这里被刷下一批。我坐在车上,感觉到温度的下降,随着海拨上升,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行到半山腰时,我下车,如厕的那几步走得气喘吁吁,这就算是产生高原反应了。高原反应依据个体的不同呈现出很大的差异性,也是完整进藏体验的一部分。
十月的折多山顶一片冰天冻地,一个藏族老翁袖着手候在码头阶梯一侧,另一侧的木板上写着“厕所收费一元”。在风雪俱下的垭口,他的藏袍仿佛抵御了所有寒冷。
见旁边有一间木房子,就躲了进去。木房子里几个藏族人围着炉子席地而坐,炉子上面咚咚冒出热气,白色的热气使人遐想连篇。那几个藏族人见到陌生人走进来,并不多说什么。走过去讨要了一杯热水,就着热水服了几粒高原安,那温暖的味道直指人心,给人以安慰。
下山时,天空飘起来雪花,停车穿雨衣的过程漫长而笨重。雪花落下来,压沉了树枝,压皱了眉头,落在紧绷的神经上。狗四以极低的速度在湿滑的路面摸索,以零摔车记录抵达山底。
山下雪停了,兴起了暴雨,一直落到新都桥。
号称摄影天堂的新都桥房价暴涨,在距小镇两三公里的地方,有客家沿路揽客,是一些本地的原住民。汉族人在市场头脑方面显得更老练,而藏族人,也许缘于放牧传统,他们在与陌生人打交道时显得笨拙,跟人谈价格时会自己先笑起来。
雨中的新都桥显得泥泞不堪,在镇上周旋一阵乱了方向,准备往远一点的地方骑去,找一处派出所扎营,一个外地生意人指着一端说那里就是派出所。碾着烂泥巴骑过去一片漆黑不见人迹,就在这时狗吠声四起,狂啸的黑犬朝我们追过来,赶忙掉头加大油门退回到镇里火光四射的地带。拱桥上围着不少揽客的人,一一谢绝他们。一辆摩托车跟上来询问要不要住宿,朝他摆摆手。他没有放弃,与我们并排骑,说不贵不远,用手指着一个方向,他努力交谈的样子使人担心他车子的安全…这些放羊种青稞的人啊,什么时候追着人说过话。狗剩这小子竟动摇了革命意志跟他谈了起来,一谈就谈成了。
藏民喜欢用围巾蒙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这个人也是这样,他在前面领路,不说话,路越走越窄,跟着他走了一公里,我心里不由得警戒起来,要是再不到就掉头回去。这时候,附近人家的灯光近了,摩托车在一栋独立的藏式民居前停下。
走进去踩在木地板上,一阵香味扑来,似奶香亦似烛香。领路的人把围巾拿下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叫长青。

我也有过 发表于 2016-8-11 05:49

牛人!顶你!祝一路顺利

Echocycle 发表于 2016-8-11 13:21

yi湘江水 发表于 2016-8-10 09:07
继续啊

谢啦,这简直是精神鸦片!

Echocycle 发表于 2016-8-11 13:22

8T185 发表于 2016-8-10 11:17
写的那是相当的精彩。坐等下文。

精神鸦片之2.0

自动顶贴机 发表于 2016-8-11 23:42


支持 值得思考

Echocycle 发表于 2016-8-14 06:14

2013年10月5日    女主人在灶台前烧火,冲我们笑笑——扎西德勒,脸上带着妇人家的缄默。灶台就在客厅里,用磁砖装饰过,白色的磁砖里点缀着红绿的琥珀色。这火居然没呛出烟来…    藏民房子的第一层不用于居住,咯噔咯噔踩着木楼梯到二楼放好行李。推开卫生间的门,琥珀色的鹅卵石铺成的地板,梳子扎在一把动物毛发里悬在墙头。    楼下晚饭做好了,围着火炉坐下的还有一对成都过来的年轻男女。长桌上摆着糌粑做成的饼,还有开水冲出来的酥油茶。作为主食的糌粑尝不出味道,酥油茶淡淡的,吃饼吃得咽不下时刚好来一口,它们以这种方式搭档了一辈子。    电视机在播放港台片,它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例外——房子,房子里面,房子里面的人,房子里面的人胸前的珠子,在色调造型上环环相扣,跟这台电视机全然无关。室内的布局设计、家具款式、墙壁花纹,饰物的色彩、碟碗的造型纹理与我的生活经验判若两样…我进入藏区了。
    念小学的姐弟俩性格迥异,离我们最近的长凳是属于姐姐的,她带着主人的心情坐下来,她的家来客人了,她很雀跃,一个劲追问在场的人,再来一碗酥油茶吗?要吗?要不要?要不要?众人笑而不语,晚餐是免费提供的,在汉语字典里小主人的这股热情称之为败家。她不管,下了决心要追问,直到他们的妈妈笑着把酥油磨成粉做成一碗碗的茶汤。
    到这时,我才看清长青夫妇的长相,夫妇俩生来标致。我见过的藏族人一律有着线条分明的五观,小眼睛塌鼻梁,那一定不是藏族。长青的父辈虽是汉族,他却继承了母亲的藏族血脉,生得黝黑方正。长青成家娶了藏族的长青夫人,家族的藏族血统得到进一步巩固。作为第三代的姐弟俩本应像藏族孩子那样生根发芽,可是看看他们,眉宇之间是他们爷爷小时候的模样,而学校汉藏双语的教育环境,又使得他们说话、思维的方式很汉族。
    一直坐在沙发床上的孩子奶奶默默地捻着佛珠,我们的热闹打扰不了她,她心如止水。
    长青见我们要合影,便脱掉干活穿的夹克,带着极高的兴致引我们进正厅,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客厅,平常掩着门,似乎只为参观而存在。
    这栋房子是五年前花30万建成的,房子由自己设计,前后建了一年时间。常青的父亲是汉族人,给他取了一个汉族民字长青,客栈的名字由此而来。现在他是家里名字最简单的人,是唯一的汉族人。直到今年,他才将房子对外经营,经验不足的长青揽客方式很原始,就是每天骑着摩托到镇上寻找潜在的房客。我们跟成都的那两个朋友围在炉火边,分析着告诉他一定要学会上网,利用网络的便利再加上他们真诚的经营,游客定会以此为家。长青拿出算帐的本子将建议记录下来,在平常的日子里,这一家子放牧耕地,农闲时节,长青是村里的会计。
    雨下了整夜。
    早上,地面正在阴干,白一块,黑一块,牲口棚外面的低洼地积了一洼水。孩子奶奶坐在楼梯边转经筒,姐姐在一旁陪伴,活泼地晃着两条腿。她看着奶奶,每个无所事事的清晨她就这样看着奶奶,她儿时对于信仰的概念就是从这样的瞩目中得来的。
    长青夫人已忙碌多时,做好了早餐,烧热了茶水,事情总是那么多,她好像永远停不下来,无暇顾及自己的美丽。
    门前山体上写着硕大的藏文,姐姐讲写的是:啊牟尼贝贝吽。这里的村民信仰佛教,到了特定的日子,村子里每家每户要派人去山上插经幡、刻字。当有新生命降临,要将孩子抱到庙里请喇嘛赐名字,他们姐弟俩的名字就是喇嘛赐来的。
    院子外头有成片的田野,那是种庄家、放牧的地方,有小溪顺着田埂流淌,那是灌溉、饮马的地方,什么也不是时,它们就是一幅画,村里的人离不开。
    田埂上立着几十米高的山头,姐姐要带我们上山,于是我们跨过一条小溪,又跨过另一条小溪,站在了山顶。在山的那边有更大一片田野呢!田野里有别的小溪,别的山头,一个牧民正在山上走。他穿着如此庄重来放羊,是放羊倌要融进羊群的画里吗…噢,他的每一件衣服,每一顶帽子都是从画里来的。
    分别的时候到了,我们扛着行李往楼下走,长青一家扛着行李跟在后头。我的背包袋子没有穿稳,在不能受力的情况下,长青夫人用手指牢牢握住带子,她有一张公主的脸,却有一双劳动者的手!
    绑好了行李,我们把川藏线沿途驿站的宣传折页拿给长青看,等把客栈做出口碑,那时长青客栈的名字也将被印在上面,几个脑袋凑过来听得很认真。一直不说话的弟弟对客栈不感兴趣,他瞄着摩托车轮津津有味,男孩天生被机械吸引。
    摩托驶出他们的院子,走得越来越远,我意识到,这样山高水远,下一次来这里不知要等到何年月…
    新都桥到雅江要翻越四十公里的高尔寺山傍山路,这条缺失护栏的泥路,经雪水冲击,再由车轮搅拌,成了浆糊路。看着货车、客车常年在这种路况穿梭,不免替他们担心起来,游人涉险穿行是概率问题,但对他们而言这条路是赖以为生的通道。许多货车在保险杠位置系着五彩经幡,以此庇佑平安,挡风玻璃上晋美彭措法王的图像正对着众生开怀大笑。
    纵观一路走过的山路,山崖边的金属护栏时隐时现,刚刚看到一段护栏,以为可以放心骑上一段,可是眼看着又消失在视线里;为了防止灾害,当地部门会在道路两旁易发生塌方滑坡的山体上钻孔打钉,网上一层钢筋网,对山体进行加固与防护。我看着山体穿上的这层“丝袜”,有感于这些良心工程的可贵。
    高尔寺山顶空旷少人,漫着未化的积雪。
    下了山,看到了建在山体上的雅江县城。被称为“茶马古道第一渡”的雅江县中规中矩,不到几分钟,摩托车就已穿城而过,于是掉转头重新浏览一遍。
    找了一家由当地一对母女经营的小餐馆,没点几样东西,她们似乎并不介意,一样的笑,一样的周到。卖你梨,还要多塞上几个。使她们微笑的并不是追逐资本的动力,使他们勤劳的也并非是一颗上进的心,而是一种惯性。    这是翻山越岭的一天。翻过剪子弯山,刚把它甩在后头,卡子拉山出现在眼前。在卡子拉山顶上,夕阳落下来,在草垫上,在雪毯上,在蓝天白云的金光里,牦牛如天外来客般出现了,甩动的年尾巴晕染出一种世俗之外的幻觉。    狗剩去山顶找僻静处蹭坑,4700米的寒冷,他不俱!只见茫茫白雪中,一个黑影越走越远……回来他说自己很尴尬,有过路的藏民走过去同他攀谈,在藏民自若的神情里,他抬头仰视这高大的身躯竟无颜以对。    天黑时,我们到达理塘县城,四千米的海拔,有许多卡车司机在此留宿,也好,留下来体验一番世界最高城的夜晚。在这个被外人称作“生命禁区”的地方,旅店见到来客,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
    虽然十月仍然有一些进藏的人群,但越往西走,路上相遇的人就越少。跟其他季节游人连绵成线的盛世相比,川藏路从繁华走向了冷清。

2857034279 发表于 2016-8-14 12:05

不像摩旅记事、像写小说{:1_87:}

流浪在人间 发表于 2016-8-14 14:04

好文采

Echocycle 发表于 2016-8-15 07:31

2857034279 发表于 2016-8-14 20:05
不像摩旅记事、像写小说

属于纪实,小说字太少,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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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长篇连载】《Echo的摩托日记之川藏318》第一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