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日 电站进驻以来,掉了两辆铲车进峡谷。 所有人在等着发电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来临,离开的日子便到了。也许下一个项目点同这里一样荒芜,但生活毕竟有了水花,为此,每天晚上,他们努力地享受着凤爪跟啤酒。 物资车每半个月去贡山县采购一次,除司机外,每次还能捎上一个人同往,这个人有时是暮雪,有时是“二球”,有时是其他人。道路艰险,在去不去的问题上大家各自需要考虑一番,然而一年下来,每个人总会去上几趟,忍也忍不住。到了福贡县,再转四趟车,就到家了。总有一天,到了县城后,他们再也不用回来。现在,他们要做的是干活、吃凤爪,像藏族那样什么都不想,除了活着。 告别电站后,不久便到了怒江大桥。从怒江大桥开始,怒江转道,只留下一条支流伴随着我们,听暮雪他们说接下来的路要好走很多,非常期待他们所说的好路,心情也因为这种期待而轻快起来。 由于国庆假期,线路里进来了一些越野汽车,一旦道路有障碍,大家便堵成一排,不但四轮越野车过不去,摩托车也没法过,这种堵法倒是很公平。在施工队清除路障的间隙,大家怀着不同的心情等待,各行其是,却没有一个人摁响喇叭。平时车少时,为了避开悬崖,我会选择性逆行,有一回在一个之字形路段逆行爬坡,从上头开下来一辆越野车,等它看见我时,我们仅隔着一米的距离,我紧急刹车,尴尬极了,而对方用无言的眼神宽慰着我。在丙察察线路上,大家在小心地保护自己,同时也在谨慎地保护着周遭其他车辆,这里头有一种关怀的意味,是城市道路所缺少的。 今天堵车持续了一个钟头。看时间尚早,前面一个藏族人下车拉起了一种乐器,乐曲飘过来,闻者纷纷从车里走出,借音乐壮胆,很自然地与其他人攀谈起来。摩托车在汽车中显得独树一帜,总能受到关照,而汽车与汽车的关系则可能很暧昧。后面开云南牌照越野车的是一位校长,友好而热情,却因对于新藏线的不同看法与后头的广西老先生产生分歧。这一场分歧最先是由老先生指出校长的越野车底盘低开始的,不巧的是,校长的车肚子此时正因磕破了而淌着机油,校长一路上给它抹了好几次肥皂水,正是痛点所在。因此当老先生指摘青藏线的单调时,校长反问:"皑皑雪山,郁郁草原,茫茫戈壁,巍巍昆仑,这还单调吗?"校长一连用四个成语来赋予新藏线不一样的大美。也因为这四个成语,我记住了茫茫昆仑山脉——当我年轻时,我一定要去新疆! 这之后,道路进入原始森林,峡谷消失,路两旁是横亘的古木,每一根古木都长着一块青苔,枯朽地倒在路旁,树已空心,似乎很多年无人问津。我的眼睛被解放出来,边瞅边骑,史无前例地换上了三档,我的身体顺着一个坡度往前倾,又顺势荡了回来,居然做出了一个越野动作!重新找回了骑行的快乐,在一处小溪旁足足呆了两个小时,就这么瞅啊,欣赏啊,不肯离去。 一辆越野汽车停下来,说道:我也是摩托车友,认完亲戚后心满意足地赶路去了。如果此时他是骑着摩托的摩托车友,话题自然就多了,聊聊路线装备,聊聊感想遭遇。而此时竟提不起话由,你以前骑什么车?以前骑车有什么收获?显然别扭。这情形,如同一个人说,我以前也曾艰苦朴素…… 原始森林里仍住着极少的人家。途经剧木场时,一个长得像卓玛的女孩正在收拾桌子,她在冲着我笑。 在森子里看到一摊机油,又是校长…… 出了原始森林上到一座三千多米的高山,高原反应来了,人困,马也困。稀薄的空气使油门变得软绵绵的,出现上坡一半熄火的情况。上坡什么也不用干,给油就行,我一直认为上坡是我的强项,现在连唯一的优势也丧失了。调了一下油气混合比,试探性给油,熄火的情况减少了。 十里不同路,走过原始森林,穿过高山草甸,骑过光秃秃的山丘,丙察察线路覆盖各种地貌。下午五点半,再次骑到临崖的下坡路,樟脑发现腿包不见了,苦苦思虑,是在剧木场蹲坑时落在了小树林。这小子每次蹲坑必有大事发生!此时已距木场20公里。想过几种方案,包括他骑我的车,我原地等待;也包括我们换车骑;还包括一同折回去。最后定下他折回取包,我继续前行。天欲暮,同伴在绝壁上赛跑,不知对岸是否还有期待,不知他是否还能上岸……他的车没有大灯啊。接下来的路我骑得很慢,一边等一边骑,一边摔车一边等。自从昨天摔过第一次车后,摔车就频繁起来,起初刹车过猛时会摔倒,之后慢慢刹车也会摔倒,到后来不刹车也能摔倒,碰上石子,碰上软泥,碰上急弯都会打滑摔倒,几乎到了想摔就摔的地步,到最后我已经在考虑摔车技巧的问题,哪个部位先着地,腿放哪,已然摔是漫不经心。 我就这样沿着一条土路往下骑,好几次看到人烟,看着年轻的阿妈背着孩子在放牛,甚至闻到了烟火的味道,以为眼前马上就能出现一个村庄,可是没有,人烟消失后,还是无尽的下坡路。不禁使人怀疑刚刚见到的牛与放牛的人只是一种幻觉。八点,天已经很暗,点着灯的村庄出现了,我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时,我的车又摔倒了,我扶着车身没有扶起来,又去扶车头,还是没用。我索性坐下来,拿出旺旺雪饼充饥。这清脆的响声,使我想到我的战友,在高山之上,没有灯光,没有面包,没有同行的人……我拦下几辆本地摩托车,问他们有没有见到戴头盔的人,这些光秃秃的脑袋纷纷摇头。一辆越野车开过来,我打手势叫它慢下来,他们停下来伸出脑袋,也只是摇头,司机说从剧木场过来,一路没有见到骑摩托的人。难道我的同伴还在剧木场?越野车里的两个朋友见没有帮上忙,问我有没有对讲机,我说不用了,已经没电了,而刹那间他们已驾好了对讲机的天线,很有诚意要帮忙。此情此景,我说出一个模棱两可的频率,就让他们帮到底吧!呼叫未成功,他们这才走了。 此时,我看到村子的灯光,那些光亮吸引着我。我想,同伴骑车很稳,他始终也会被灯光吸引而归来的!顿时我又充满了力量,心中响着劳动号子,将车子扶了起来,朝着光亮骑过去。 这便是目若村。 我在一家非常显眼的驿站门口停下来,麻利的老板娘走出来,脑门上写着大大的“商贩”两个字,是个四川人,聊了几句,我果断离去,另找了一户藏民家住下。这户藏民,当家的是一对小姐妹,住宿的棚子是用木板搭起来的,隔成无数小间,卫生条件不尽人意,可我还是愿意选择藏民,他们总会带来惊喜。 出门买日用品,小卖部是汉人开的,一听口音是四川人,老板娘围着一个红围裙从卖商品的窗口翻到柜台里,一双袜子20元。我走到对面的同道驿站,一个有兔唇的小伙子帮我找了几双袜子,每双5块,不管你有钱没钱,只卖5块!我后悔没有在这个驿站住宿,当我想起该吃晚饭时我再次找过去,可他们却不提供餐饮;我回到棚子里想了想还有什么要买,想起来我还缺一条毛巾,于是我又找过去。我想,这就是信任吧! 旅馆前有一个小小的水笼头,而墙根处放着一撂脸盆。我问妹妹在这些脸盆中哪一个是只用来洗脸的,妹妹对着那些脸盆惹有所思,终于挑出来一个给我。待我洗完脸,我看见姐姐的丈夫在这撂脸盆里挑走一只泡起脚来。在这场决择里,入乡随俗,是我本土化的意识不够。 小道上开过来一辆拉萨牌照的越野车,车里是一整个家族。车上的藏族女婿问我接着赶路应该往哪个方向,我把路指给他,告诉他下一个休整点的距离。不一会儿,车上的藏族岳母追了上来,把我当成了房东,问我有没有住宿,听我说完,她便作主选择了藏族姐妹的这一家旅馆。我想,这也是信任吧! 入住的藏民姐妹家只做中餐,做菜的手艺是跟汉人学来的。来目若村开店的四川人跟牦牛一样多,可以说在整个藏区的外来人口中占了大半。他们同藏族人融合,与他们通婚,带给他们发展,教会他们竞争,在藏族汉化的过程中起着催化作用。店家的姐姐总是很忙的样子,你要点菜,她忙着给其他人做菜;你要加菜,她忙着给你炒上一个菜。在她有空的时候,她听到客人的一句话居然会哈哈大笑起来,很有气氛。而通常,藏族人很含蓄,笑起来是害羞的,默默的。姐妹俩有点麻利的模样了,她们的父亲却依然维持着藏族人典型的气质。结账时,我给姐姐一张百无钞票,在我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等她的十分钟里,她竟已经忘了给我找钱,待她反应过来,两位数的加减法算了很久,那样子,傻得很!据支教过的人讲,藏民的基础教育虽然免费,师资却远远跟不上。 九点半,跟同伴顺利汇合,天黑后他用双闪看路,好几次他怀疑自己走错了路,无穷无尽的下坡路,在漆黑的夜里,仿佛下到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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