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美病困
少数民族地区大都风景秀美,但是地名听起来一头雾水。其实只要用心去了解,它的地名都是有涵义的,有些还很美。比如说色达,字面上看很难理解,佛家圣地怎么色呼呼的,其实是金色小母马的意思。道孚也是,道孚的原名是道邬,意思是小马驹,因为它县城的形状像一头小马驹。民国时候改名为道孚,意为信任之城。民族矛盾很深嘛,不好管,干脆你就自己管,给你一顶高帽子,我信任你。塔公这地名也是怪,听着很雄壮,以为是有个什么很高的塔而得名,其实边都不沾。塔公的意思是菩萨喜欢的地方,来自于文成公主进藏的一个传说。事实上塔公草原风景确实好,菩萨来了不想走,人来了也不想走。
到塔公乡景点时,一个藏民忽悠我出十块钱进景区看看。我说我一路跑来处处都是美景,哪里还需要进什么专门的景区。这哥们扣扣脑袋,诶,你说的有道理。我其实是很不善于拒绝的——这也是我的恋爱经历比一般人丰富的原因——但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让我感到我已经学会了拒绝的艺术。一方热土一方人,藏民让我这一句夸奖他家乡的话热了心窝子,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也没纠缠我。说实在话十块钱也算不上啥,但是我已经领略了优美的风景,没必要再去看和这差不多还显得很局促的被围起来的风景。再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今天的目的地是道孚。
车至离八美十公里处的墨石公园,乌云压顶,开始下起雨来。游客中心正在建设中,我看到一片萧条也没心思进去。网上有人说不要钱呢进去看一下还可以,六十块钱的门票实在是不值。就是几块光秃秃的岩石,也要围起来收钱。我相信,如果他们有本事把天上的云围起来,我们就别想看到丝毫蓝天白云。观察了一下周边地形,决定在游客中心的一个车库里搭帐篷。坐了个把小时雨小了,继续走吧,到哪算哪。
八美这个地名我一直没搞清楚到底是啥意思,但八美对我来说实在是不美。到八美时雨大了实在走不了,只好住下,跟着我的灾难开始了。
晚上六点过,突然觉得浑身乏力,头痛。有气无力躺在床上,想着休息一下应该没问题,结果愈发严重,摸摸额头,滚烫,显见是发烧了。仔细回忆一路的经历,估计应该是在塔公草原睡觉睡出问题了,草原上风太大,盯着脑袋吹,像我这种没在高原地带生活过的人哪受得了这个。到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关键是连睡都睡不着,我知道出大事了。高原上出现感冒发烧的症状是非常危险的,严重了可能伤及性命,这是有先例的。我开始在地图上找医院,离旅店六百多米远有镇卫生院。我估计这会儿卫生院已经下班了,多半也不可能像正规医院一样可以挂急诊。但急病乱投医,管他有没有医生,我得去。于是起床。连鞋都还没穿上,我就觉得不行,就这六百米的距离我都走不拢,会瘫倒在半路上,这么大雨,我冻死在公路上都不会有人知道。如是三番,终不敢离开旅店。而此时旅店一个人都没有,连老板都不在,就是她在我估计也帮不了我什么。我一般不求助于人,这次是逼急了,我感觉如果不去医院我能死在这儿。打开微信查找附近的人,给两个住在附近的游客发信息,请他们开车送我去医院。没人回应我。听天由命,我开始考虑后事。打开微信语音开始给老婆留言,简单讲了一下生病的事,叨叨叨讲了我的股票帐号密码藏哪儿,还藏了多少私房钱在哪。我们这种小人物又没什么政治遗言,给家人交代的不外乎就是些鸡毛蒜皮的钱物。睡不着就开始胡思乱想,后悔啊,干啥一个人跑出来玩,即便有个伴也不至于这么无助孤独。今晚要是死了也就不说了,要是明天还活着,多半也骑不动摩托了。怎么办?是把摩托寄放在旅店,等病好了后再坐车来取,还是干脆把车子卖了?能卖两千块钱吗?摩托卖了以后再不骑摩托了,规规矩矩地做个良民顺民趴耳朵,闲着没事开车带老婆去个什么附近的古镇玩玩得了。
胡思乱想中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十点过老婆的电话吵醒了我,她说才看到我微信留言,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是不是酒喝多了,扯什么私房钱,你他妈居然敢背着我藏私房钱!我的眼泪差点流下来了,跟老婆汇报情况时都带了哭腔。她听出来了,说你要哭那就哭吧。这句话让我破涕而笑,哪哭得出来。然后她劝慰了我一番,让我第二天看情况吧,实在不行就在八美休息几天,等身体养好了掉头回来什么什么的。
从老婆平淡无所谓的话语中感觉她似乎不太在意我的病情,这一方面我还能神志清楚地和她对话,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她经历过这种事。几年前我被莫名的疼痛困在医院一晚上,她一直守着我,见证了我如何在痛苦哀号中一步步滑向死亡。那一夜我真以为我要死了。都想通知父母到医院了,忍了,怕万一没死,大冷的天把老人家喊到医院来惊吓了他们不好。结果第二天毛事没有,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就活蹦乱跳出院了。后来我就此事写了一篇文章《死亡预演》,详细描述了那段经历。我感觉我的体内肯定有什么不和谐的东西,要不要就出来捣乱,看着吃不下我又悄然无声退去。两个月前刚检查过身体,毛的毛病没有,看来这玩意儿隐藏很深。没关系,我已经经历过死亡了,再说活到我这个份上几乎算是经历了一生了,对未来已经没有任何幻想,即便是死,也无所留恋。这玩意儿,我等着你,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战胜我!
这一觉睡了有十个多小时,醒来感觉精神好多了,只是头还有点轻微的晕,但是完全可以骑摩托。尽管很高兴,也并不觉得惊奇,我生病受外伤不治而愈已经很多次了。不过能在高原发烧后不治而愈,还是很佩服自己。欢快地骑上小黄骠,色达,还有300公路,今天一定要赶到。
阳光灿烂下策马狂奔那个兴奋啊,哥们要赋诗一首以壮行色:
风雨病痛困八美, 欲效秦琼卖黄骠, 不治而愈大境界, 冥冥定数自风骚。
这首诗在九月二十八日上午八点十八分发在我QQ上的,我刚查了,怎么这么多八,活该我走运。
在距离道孚不远处的一个景观台,我以蓝天白云为背景拍了张自拍照发给老婆。检讨道,好了伤疤忘了痛。
她回我:伤疤都好了就该忘记痛——我感觉这是她这辈子说得最有哲理的一句话,只有历经艰苦对生活对生命有着深刻感悟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也只有有着同样经历的人才能理解这句话才会对此有共鸣。
死里逃生之后,一场新的考验又来了。我没有想到,十二个小时后,两百多公里外的佛家圣地喇荣五明佛学院,有一场艳遇正静静地等待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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