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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南省 2016-2-1 0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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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饭
柴火饭是架上一口大锅,用枯枝竹叶烧出来的米饭,以前的农村人几乎餐餐吃的就是这样的饭。一烧起饭来,满屋子的烟,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眼泪鼻涕一齐流,滚出来的浓烟直冲屋顶,如同搅浑的水,向周围扩散,把厨房的墙壁都熏得乌七八黑的,那烟星子腾空而起,粘到房顶的椽子椽皮上,瓦片瓦缝里,年深月久,结成一条条,一线线,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悬挂在屋顶上,还随着烧火产生的气流一甩一甩的,看着都让人觉得不安。于是,如瓜熟蒂落般,那黑乎乎的脏东西掉到了人的头顶上,衣服上,锅盖灶台上,它还会趁你揭开锅盖时不注意,直接跳到了白花花的饭粒上。人们看到了也不觉得在意,把它挑出来,照样还能津津有味地吃着饭。
烧出一锅喷香的柴火饭,是每个农村妇女的拿手本事,更是我外婆的三大烹饪绝技之一。外婆虽已经离世将近二十年,每当我想起她,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她煮的柴火饭,想起她曾经忙碌的厨房。说是厨房吧,里面一大块地方都被用做了猪圈。大的一个猪圈里躺着一头母猪,十几头猪崽趴在它腹下,你推我挤,咂咂有声地争着吸乳汁。小一点的猪圈喂的是架子猪,喂几个月就能出售。猪圈不远有一口大水缸,缸边是案板,切东切西就都在这里进行。案板过来就是灶,泥砖砌成,灶面子用类似于水泥的材料砌的,铺平,抹光。台上一边安上一口大锅,一口锅人用,一口锅猪用。炉口的台面上还挖出一个圆形的口子,刚好可以放上一个烧水壶,这样烧火的时候,多出来的火力也不会浪费,可以用来烧水,炉膛深处还空出一个洞连着烟囱,这就是外婆家灶台的全貌了。
淘好了米,倒进锅里,加上适量的水,用锅铲把米堆扒平了,筷子在扒平的米堆上四处插几下,插出几十个小孔,方便通过水把热量传递上来。盖上锅盖,就可以开火了。外婆从灶台旁堆满稻草枯枝的屋角抽出一把草,对折起来,塞进炉膛里,划上根火柴,伸进漆黑的炉膛,点燃了草。每当看到这个情景,我就不敢走进去,因为刚生火时,出来的烟是最大的。柴火干燥还好,碰到下雨天,湿气重,柴火又被瓦缝里漏下来的雨水打湿了,火柴划上好几根,火就是生不起来。这时,外婆只好拿出吹火筒,鼓起气,口贴着筒口,对着那奄奄欲息的火星子使劲吹,一连几下,人都吹得面红耳赤,头昏目眩。而那火星如将死之人突然回光返照般“噌”地燃起来,火便生起来了,更多的烟也跟着冒出来,这时外婆便跑出来,边擦眼泪鼻涕,边大声抱怨:“说了要这个“罗妹几”把屋上的瓦片拣一下,他就是不听,害得老娘烟个半死。”“罗妹几”是我大舅的小号。旧时,贫苦人家怕自家小孩夭折,常给小孩取个带“猫儿”“狗子”的小号,把伢子叫成妹子,阎王爷听到了他们的贱名,便不喜欢,不收他们,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叫法。希望阎王爷不要“眷顾”他们的孩子,让他们能平平安安的顺利长大。
夏天里水亲,冬天里火亲。坐在灶口烧火是个坏事,也是个好事。炉口的温度比外面的温度要高好几度,热天走近去,一刻也不能待,冷天靠拢来,半天还不肯离。我记得大冷天里,我和外婆坐在灶台前,外婆坐着的是把高点的凳子,我搬着条矮点的麻凳靠着她坐着,外婆把凳子挪开点,我就搬着凳子过来点,正对着炉口,把脸凑近火边,尽情地享受炉火带来的温暖。而外婆则时不时地用火钳夹起树丫子,竹棍子往里送。于是,炉火又旺起来,跑出来的火苗都快要烫掉人的头发眉毛了。
不知不觉,锅里响起了水沸腾的声音,不一会声音渐渐变小,米饭熟了的香气却越来越浓了。外婆能根据香气判断饭熟的程度,以此来掌握火候,她不再往里加柴火了,让膛里的余火慢慢地把饭煨熟,她也不急着去揭开锅盖,而是等那么几分钟,让锅里的热气水分充分收缩,才揭开盖。木盖儿一揭,一股热气喷了出来,一锅子米饭色白而均匀,不干不湿,饭粒饱满晶莹。锅子四周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膜,我们叫它“锅巴荫子”,把它一块块扯下来,放进嘴里,入口即化,又香又甜。那一周的“锅巴荫子”只要是我在,都是我的。我伸出手跳着去揭那够不着的,外婆扬一扬手,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势,吓唬我说“慢点,慢点,莫烫着了。”
外婆用锅铲先把容易铲走的米饭装进筲箕,锅底就只剩下锅巴了。稍微加点力铲下去,锅巴就一大块一大块的被铲了起来,翻过来,锅上层的锅巴嫩黄的,吃起来又脆又香,越到锅底,颜色越变越深,硬度也越来越大,也不好吃了。我掰了掰外婆的手臂,嚷着要外婆做米汤饭吃,外婆就从筲箕里舀出一铲子饭,添到锅里,把它和锅巴混在一起,搅拌起来,还时不时用锅铲使劲碾几下饭堆。一边搅拌一边淋水,那样子就像是建筑工人在搅拌混凝土。在水,热,挤压,搅拌的作用下,饭粒被揉碎看不到了,锅里的东西也接近了粥状,汤水均匀清亮,米汤饭就这样做成了。米汤饭做出来,外婆已经是手酸手软了。
我端起新鲜出炉的米汤饭,跑了出去,也管不得外婆在后面大喊:“斯文点跑,莫绊倒了烫了手。”
米汤饭放夏天里是消饿消暑的妙品,我老爷子最爱喝。六月的午间,他从田里回来,戴着斗笠,扛着耙刀,抓条毛巾,带着一裤管的泥水,一崴一崴地走进门,隔厨房老远,就听见他直喊:“堂客诶,你只先快点碾碗米汤饭来吃,饿死哒。”而我屋里老娘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声不吭,赶紧刷干净锅,做起米汤饭来。做好了,端上来,一看,米汤清的清,浑的浑,饭粒好大一颗,这哪里是米汤饭咯,简直就是洗锅水里的残羹剩饭。老爷子还是端起碗,仰起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罄尽,还直问“还有么?还有么?”唉,我老娘在娘屋里待了二十多年,怎么连她娘的手艺半点儿也没有学到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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